八一特辑山里的兵唐雪元

2022/8/22 来源:不详

山里的兵

唐雪元

时隔二十四年,我又去了山里。

虽然当初恨不得早点离开,可真正走出来后,那深山穷沟的点滴却一直吸引着我。

山里,其实就是我的老连队,我在那那里度过二年零八个月。由于营区蛰伏在深山密林之间,大家都习惯叫它“山里”。久而久之,连驻地老百姓都把我们称作“山里的兵”,见到我们,就亲切地以简称相招呼:“山兵哥,出来了呀!”

一道道梁来一座座山,越野车咆哮着在山道间颠簸,道路两旁伸出的枝叶划擦着车身嚓嚓作响。拐了一个弯,又一个弯,继而又是爬坡、翻山……手机上的满格信号早已显示“×”号。终于蜿蜒回转,远远看见蜿蜒的公路尽头矗立一个岗楼,上面4个字虽然有些斑驳,但在太阳里仍然熠熠闪光:哨兵神圣。

到山里了。当年喧闹的小街已人走风静了,满地的落叶,一阵风吹来,旋转着四散飘舞。一条趴在小卖部门前的狗儿,也是脏兮兮的,看到我们的到来,只是很慵懒地瞄了我一眼,然后继续眯眼睡它的觉。

时光在这好像停滞了下来,当我走下车,一眼看见那熟悉的山、那熟悉的级石梯、那熟悉的营房、那熟悉的炊事班门前的参天松柏,气喘吁吁的我,恨不能敞开整个身心长长地大喊一嗓子,静静地聆听那美妙的回音,然后深深鞠一躬,对它说:你好,我们又见面了!

眼前,是山。远处,还是山。山连着山,山叠着山,松柏壮草覆盖着山。目及之处,仿佛山就是天空下的一切。大自然的美总让人惊叹不已。就在欣赏美景时,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:如果真的把自己搁在这里,我能像连队的战友一样,无怨无悔一待就是几年、十几年、几十年么?——虽然,目前的营房已是人去营空,且连队的番号也撤销合并到另一支部队去了!

我想起了同年兵同一个班的战友沈磊。那年冬天,初到警营的我们很兴奋,没见过那么厚的雪,都齐腰了,大雪甚至让座座大山丰腴得像个躺着的胖美人。

可没过几天,山里的冷便让我们刻骨铭心。晚上盖着被子大衣、身上穿着绒衣绒裤睡觉都能被冻醒。洗漱时班长故意让水龙头滴水,若拧紧了,第二天早上就被冻上拧不开了。早晨起来出操,刚跑几百米,眉毛、睫毛、鼻孔全是冰碴儿。也正是有了那段经历,以至于现在逢人说那里那里冷时,我便会说,这算啥,能有我们当兵那会在山里冷么?

沈磊比我小,或许在家被父母宠惯了,一下子到了这样的环境,很不适应。由于我们担负的是看押任务,训练相当苦。早晚一趟五公里是热身,正常操课外,一到过了新闻联播的30分钟,各班的体能训练就“如火如荼”地开展起来,新兵的我们最怕这玩艺,班长“变态”似的先来个下蹲,看着我们一个个哭爹叫妈的,他好像更来劲,接下来又是个俯卧撑,还让我们要“吼”起来,说是这样可增加爆发力。我们没有办法,只有依令而“吼”,班长数一声,我们就一起“嗨”一声。其他班的班长一听,感觉这声响效果不错,也学着效仿。这样一来,整个营区就充满了荷尔蒙爆营的、此起彼伏的的“嗨嗨嗨……”声,那声音惊得栖落营区的鸟雀扑愣愣直飞天穹。

然而,需要适应的除了训练,更多的是环境。下了雪,我们就得扫,铲子不行就干脆把床板卸下来,几个人一起推。取暖烧锅炉,我们得自己去煤场装煤运到锅炉房。好大一座煤山,冻得比石头还硬,一镐头下去直冒火星子。几车煤运下来,整个人都成了黑小鬼。那时山里条件相对差,新兵连人多,用的是旱厕,中队里要求每个班每周打扫一次。寒冬中一切都凝固了,我们几十个新兵你看我我看你,不知怎么下手。班长一句:“我先做个示范,然后大家各自分工”,率先冲进“战场”。也就是那一次,沈磊打退堂鼓,却被班长强制下令“弄!”。后来,我们才明白什么是“军令如山倒”,什么是“别把班长不当官”,班长“收拾”起人来,那真是“皮儿黑”。

前不久,与沈磊视频,再次谈起老连队的经历,事业已颇有成就的他当场落泪。他说,梦里无数次回到山里,虽然在那吃了很多苦,挨了班长很多“整”,但他一直深爱那个地方,爱在那大山里结识的一帮战友,那是一生中可以过命的兄弟!

或许,一个人与一个地方的感情,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一样,有一见钟情的,也有日久生情的。而对于山里,我想多数属于日久生情。

苍茫的深山中,春有雷暴,夏有酷暑,秋有寒霜,冬有冰冻,大山用它特有的“性情”,磨砺着官兵的意志。关于身处大山的滋味,每人有每人的感悟。

我知道,战友袁华考上军校后,毕业季却主动申请要求回山里的连队。面对关心他的首长,问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?他笑着回答首长:“我们单位远离城市,常年与大山为伴,谁有了心事都喜欢对着大山吼两声。有时山里的鸟儿似乎也能听懂我喊的啥,还会回应呢!正因这样,我常想,是山里老连队的领导培养了我,锻炼了我,才让我这个农村娃有机会成长为一名警官!做人,不能忘根!做官,更不能忘本!”

我知道,战友贺浩云退伍到了深圳,几经打拼后成为一个工业园的主管。下面的兄弟为“讨好”他,早早在市里给他订好了饭店,为他庆贺。饭桌上,当他们把美味的螃蟹给其夹到盘子里时,他哽咽了,动情地说:“我山里的兄弟有的都还没吃过大闸蟹。此时此刻,他们或许正在大山中站岗执勤,想起他们我吃不下”。次日一早,他就前去市场购了一大篼大闸蟹发航空快递到大西南的山里来。

我知道,老兵郑信标在山里待了3年,一次擒敌配套中,不小心伤到了要害部位。退伍时,有战友问他:“你后悔当兵到这不?”他说:“没想过这个问题。”战友又问他:“你回家后,还会想念这么?”老郑沉默了半天,没有回答。退伍那天,大家伙到处找不到他,等到发动全中队的战友寻到他时,他一个人躲在我们搞捕歼战术的后山上哭得像一个泪人。

其实,山里的每一个兵,对于大山的爱都没有理由。客观地讲,走进山里并不是他们最初的选择。但是,对于大山的爱,就在军人的责任中升腾而起。就像老郑一样,这种爱不用表达,因为心已经和大山融在一起。

我想起老指导员熊忠乾,他的女儿在作文中写道:“我的爸爸是一名山里的武警警官,手下管着多个当兵的叔叔。我只有寒暑假到了,才能和妈妈一起上山去看他。那里的山好高好高,我戴着帽子昂头往上看,帽子总会掉下来。还有,那里也很偏僻,没有电影看,没有游戏机玩,看一个电视,也是模糊的,因为没有通信信号。我问爸爸什么时候才能不守山,回家陪我和妈妈。爸爸说,他是一个党员,什么时候能回来,得听党组织的安排,还说党就好比是他的妈妈,他这个当儿子的得听妈的。我知道,爸爸是在为祖国作贡献,我爱他!”

在山里,像老指导员一样的人很多,或许他们的事迹不会千山万水传遍,可我想,他们用青春行走的每一个数字都会被共和国铭记。有时候,铭记比传颂更伟大。

在营区操场的山上,我欣喜地看到我们当年栽下的松树。那时,在这里生长的多半是生命力极强的松树,不论环境多么恶劣,仍然耸立生长着,笔直刺向天空。多年来,中队也有个传统,每名新入伍的战士都会种下一棵松树,也叫“扎根树”。日子长了,种下的松树越来越多,也就成了今天的“扎根林”。

种树时,每个人都会在树上挂一个“梦想便签”,写下自己的军旅愿望。寓意是把梦想种在心底,让信念与松树一起根扎大地。所以,“扎根林”也是一代代战友们心中的“梦想林”“励志林”。我分到老连队时,也在这里种过树,虽然当初的标签早已经被大山风雨侵蚀掉,可树还在。于我而言,看树,有一些找寻初心的感觉。

我不由想起一句话,共和国的版图不是纸上画出来的,是我们的士兵用生命和青春坚守出来的。

念及此,我终于难抑心中激情,扯着嗓子喊了起来:“大山,我回来了……”。我对着大山喊,大山也对着我喊,呐喊声与回声交汇在一起,在山谷中久久回荡。喊着喊着,不由泪流满面,耳边萦绕着军旅诗人张圣华写的《山里的兵》一诗:

以持枪雄姿

兀立一座山峰

从此大山便有了灵性

军歌嘹亮太阳普照苍穹

注定流淌成山的血脉

在黄沙中烤制着青春的名片

也用蔚蓝色镶边

山风锤炼意志

比钢铁坚强

山雨浇灌青春

让季节青葱

山谷般的胸怀

能容纳雷电和雾霭

山一样的脊背

托举起一方空中长城

静静地伫立在昔日营区,我知道,我和我的那些曾在里这挥洒三年青春的战友们,近距离是友情,远距离是思念,不分远近心中总会有彼此,用生命影响着生命。闯荡大山的脚印被冰雪埋在冰雪里,当然也被阳光砌进都市的柏油马路上。我们相信这些脚印最终会被春风叫醒,溅出火花来。

因为,回忆起在山中那段那么寒冷又那么温暖的日子,那日子里有着我们永生都难忘的艰辛,谁能说艰辛不会变甜果呢?!

数十年的所有都会随风而去,后来人也许不会重复,但是如何面对苦难,如何享受苦难之后的苦甜,后来者可能会从中收获些许享受。哪怕,老连队已经走进了历史的车轮;哪怕,当年的兄弟战友们天各一方,但我始终相信:我和我们的战友就如同那满天的繁星,虽然没有月亮那么朗明,更缺少太阳那种带有黑点的香热,但我们却在茫茫人海里各占其位,互相依托,各得其所,有路只知朝前走,共闪其光,共享其乐!

山无名,我有名,我们以奋斗青春扬美名。我坚信,我和我山里的战友们始终是:散作满天星,聚是一团火!

来源: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

作者:唐雪元(国防时报社记者部主任兼《国防时报·军民文艺特刊》主编,中国散文学会、四川省作家协会、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,四川省散文学会、四川省文促会理事)

配图:方志四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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