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未了一桩细思极恐的往事下

文

王胜波

（接上篇）老丛爆了句粗口：“X他妈的，爆胎了，真是越渴越给盐吃，真倒霉。”

我俩下车，看到拖拉机左前轮胎瘪了。老丛说他没法修补，只有找专业补胎的来了。可是这儿离城里七里路，离车站四里路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，到哪儿找补轮胎的？这时从北驶来一辆拖拉机，老丛挥手拦住，问司机哪儿有补轮胎的？司机说前边车站农机修配厂就有，可以去把补胎师傅请来补，接着他热情地说：“你上我的车我带你去。”老丛说：“那麻烦您谢谢您了。”司机说：“咱们都是同行，客气啥？”

老丛悄声对我说：“幸亏是咱俩一起走，你在这儿看好车，防止有过路人或者过路的车，有手贱的人把烟蒂巴丢到车厢里。你不要笑，有一次我真看到一辆向造纸厂送麦草的车，被人丢上烟头燃起了大火。”我应道你尽管放心吧。

约摸一小时后，修车胎师傅骑自行车带着老丛和工具来了，腊月天短，又是阴天，轮胎补好后，天已黑了。老丛叹口气说：“看来今晚只好在车站旅舍宿下了。”

到了车站旅舍附近，老丛停下车，这时已是暮色四合，凛冽的寒风中夹杂着稀疏细碎的雪花，天气非常寒冷。

老丛对我说：“我们要把车开进旅社大院中，把你脚下的导火索藏好，等会儿旅社的门卫问拉的什么东西，我们就说是磷肥，如果让他知道拉的是炸药，今晚就住不成旅社了。”

车到旅社门口，门旁“国营新华旅社”的招牌在暮色中依稀可辨。打门卫室走出门卫，他年约五十，大概患有强制脊柱炎症，弓腰驼背，走路双腿叉开，步履蹒跚。他问道：“要住店吗？拖拉机要进院吧？”我应道：“是”

门卫走到车前，边踮起脚用手摸着一个编织袋，边问道：“拉的什么东西？如果是易燃易爆物品可是不准进院的。”老丛答道：“是磷肥。”门卫道：“那你们开进车吧。离那个车可要远一点啊。”他用手指向停在旅社院内的一辆卡车，喋喋不休地向我们述说着，听得出他是一个既忠于职守负责任，又是一个嘴碎的人。

他说：“那辆车是外地的一辆罐装车，车载大罐里装了两吨汽油，这样的车本来就不允许进院，更要命的是它大罐的出口有毛病了，不断线地往外滴油。我上一班值班的伙计好心眼儿，放他进来了，我傍晚接班后巡察院子发现了，这还了得？我找到司机，要他立刻开车离店，他恨不得磕头央及，说罐口有毛病不敢走路，怕走路冲击加大罐口损伤，容易出事儿，等明天他起早走，找地方修罐。我说你的车这样漏油，汽油是易燃品，这是旅社，进进出出的人多，有抽烟的人靠近了，引起火灾谁负得起责？司机承诺，他在车旁看到夜深人静，不让吸烟的人靠近，保证不出事儿。唉，你说人家话说到这份儿上，谁出门在外碰不上难事？我这人的心肠也软，就松口了，让他待到下半夜再早早离开，大不了我也多吃点累，瞪大眼帮他盯着。你们尽管拉的化肥，也离那辆车远点吧。”

听了门卫的话，我倒吸一口凉气，和老丛对视一眼，老丛也是脸色凝重，二人同时吐了下舌头。老丛问门卫：“师傅，这附近还有旅店吗？”门卫道：“哪有？火车站仅此一家，别无分店，再就是城里有两家。”老丛又看似不经意却是有心地问道：“这旅社也常常有治安查夜吗？”门卫道：“有，但是不经常，偶尔能来查查，如果今晚上有治安来查夜倒好了，他们就把那车撵走了。哎，你们到底住不住店？”

我俩到一边商量，只好在这儿硬着头皮住下。门卫打开铁栏门，老丛把拖拉机开到尽量离那车远的地方，由于院落不大，两车相距仅七、八米。

我俩走近卡车，在不远处的灯光映照下，看到车载大罐尾部出口处正一滴连着一滴地滴着汽油，像不断线的珠子，把泥地洇湿了一片，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味，司机在车旁沮丧地看着。

老丛对司机说：“汽油老这样滴可不是闹着玩的，气体在空中挥发积聚的多了，被吸烟的人划火柴引起闪爆。你的罪过可就大了。要我说，在这儿你不敢睡觉，担惊受怕的，倒不如离开，找个僻静处，你在驾驶室还能打打盹儿。旅社还常有治安查夜，这种情况被查着对你很麻烦，还是趁早走吧。”司机说：“你说的有理，等夜深人静我就走。”他看向拖拉机，问：“你们拉的啥？”我答道是磷肥，司机说：“据说硝酸铵、硝酸钾化肥容易发生爆炸，磷肥大概不要紧吧？不过离我的车还是远点好。”我暗道：还不要紧呢，你不知道的是在你的车旁不远，实则是一吨炸药啊！

开好了房间，我说：“走，吃饭去，这雷管可不敢离眼儿，我要带上它。”我背上麻袋和老丛走出旅社，向车站站台附近的饭店走去。

肆虐一天的西北风停了，小雪也不再飘了，气候却更加寒冷，寒星在云丛中时隐时现。我俩消除了害怕下雪的担心。

我担心地问老丛：“你刚才跟汽车司机说漏油能闪爆，真能吗？”老丛说：“如果在封闭的狭小空间，汽油气体积聚浓重，遇火容易闪爆；那车是停在露天，滴漏那么点油，还不至于闪爆。我那样说是吓唬他，促使他快离开，他的车在那儿总是隐患，他干这行，懂汽油知识，我说的估计他也不会信，他倒是能怕查夜的。我担心的是咱的炸药放在露天，万一被人扔上带火的烟蒂巴，或者意外落上火星，那一吨炸药加上两吨汽油引起爆炸，准能毁掉半个车站。不敢想下去了，现在我们也没别的办法，只有赌一把了。”我听了头皮直发麻。

饭店里，老丛喝酒我在吃饭，他问我老家离这儿多远，我告诉他在东面四里处。他小声说：“要我说，你今晚回家吧，明天坐车回大川，不然，雷管放在旅社又增加风险。我明天也起早走，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。”我听他说的有理，也知道他不愿意伴着雷管睡觉，便答应回家。他提醒我，明天上车，如果司机问带的什么，千万不能实话实说，编个话儿掩盖过去，才能上车；在车上要紧护好麻袋里的雷管。我也劝他少喝点，保持清醒照管好炸药。

（网络照片，炸药雷管）

第二天上午，在村外路边站点，我在等候定点公交车。因为是腊月，司机担心有乘客带鞭炮上车，对可疑乘客要查问，我琢磨着如何应答提问，以前看到的一位兽医乘车的情景启示了我，我有了主意。

汽车来了，司机打车窗探出头喊道：“不要带鞭和爆竹上车。”我与附近村的三人登车，司机回头盯着我背的鼓鼓囊囊的麻袋，问道：“你背的什么？”我答道：“我是大川兽医站的，背的是兽用医药。”司机再没吱声。

车上已无空座，过道上也站着人。我两腿夹着地上的麻袋立着，以保持其稳定。过了几站，人只上不下，车上的人越来越多，过道上人挨着人，十分拥挤，每到路况差的路段，车便晃悠颠荡，人也前后左右涌动。即便拥挤，有的人还在肆无忌惮地抽着自卷烟，车厢内烟雾缭绕，弥漫着辛辣的旱烟味。

我紧张的心提到嗓子眼了，真怕杂乱的不断移动的脚踩到雷管，也担心烟头的火星飞到麻袋上，这万一引爆一只雷管，后果……，我真不敢再想下去，身上冒出了汗。我弯下腰，以双臂双腿竭力护住麻袋，不断用手阻挡着靠近麻袋的腿，不眨眼地盯着麻袋有无火星落上。

只有四十多分钟的车程，我却感到时间那么的漫长，怎么还不到站啊？我实在受不了了，我央求身子周围的人：“叔叔，大哥们，千万别踩到我的麻袋，里边装的是医药，不少是针剂，求求您们了。”

这时，不远处一位有座位的中年妇女说：“小伙，你把麻袋放到我脚下吧，这儿不挤。”我照办了，说到：“谢谢您了，大婶。”

在大川下了车，我才如释重负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。

一位公社领导为我从供销社找来机动三轮车，把我及雷管送到姜庄指挥部，天已过午。吕指挥长告诉我，老丛已在上午拉来炸药，卸下车后回本村去了。

多少年后，每每忆及这件事，我还心有余悸。

后来发生的两起惊人的爆炸事件，从反面印证了我们那次运炸药、雷管的经历，充满致命的风险。

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天，一辆卡车行驶到山东平度境内，在行驶中突然发生爆炸，卡车瞬间无影无踪，公路被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，方圆几百平方米内，卡车的零部件和人体残骸组织，被抛得七零八落，随处可见。幸亏当时车走在空旷地段，前后无其它车辆，没有酿成更大损失。后经公安等有关部门调查，事故车辆是外省份的一辆到某地运输雷管的车，车上载有三人和数万枚雷管儿，该起事故是由于违反运输危化品的有关法规，没有使用专用车辆，致使雷管在车辆行驶中受到挤压撞击引发爆炸。

年冬，我原籍乡镇的一个村，有夫妻二人在村外一所屋内经营制作鞭炮。一天上午，忽然轰隆一声巨响，大地为之震动，好像一场小级别地震，响声过后，制作鞭炮的房屋被夷为平地，夫妻全无踪影，村中离爆炸现场较近的住房的门窗玻璃，都被程度不同的震破；在距现场一百多米外的一个塑料蔬菜大棚里，一个农民正在棚内劳动，忽听一声巨响，随之一块东西落到大棚塑料上，他忙出棚一看，原来是一块血淋淋的人体组织抛到大棚上；还有村民看到在距现场很远的一棵路边树上，挂着一段人的肠子。一位村民事后说，那天他到鞭炮作坊去买鞭，临走时看到夫妻正把炸药倒向三轮车的铁车斗内，男人说炸药凝成块了，要用铁锨把它碾开，结果他刚走离几分钟便发生了爆炸。在后来的调查中，有关专家根据该村民提供的情况和现场分析，认定是夫妻违规操作，在碾压炸药过程中，铁锨与铁斗摩擦发热、擦出火星，引爆了现场所存炸药，酿成惨祸。

几年前，我曾与一位爆破企业的工程师谈起拉炸药那件往事，他听后摇头咂舌地说：“哎呦喂，这件事从头到尾好险呀！此事并不像老丛说的拉炸药无风险，国家有法规规定，运输危化品必须用专用车辆，而你们用拖拉机，你想想拖拉机的电路、油路并不严密，行驶中它有些铁部件会相互碰撞摩擦，极易产生火花。其它环节如把炸药和雷管混于一起运输，老丛酒后驾驶装有爆破品的拖拉机在山路上颠簸，把炸药放置于载有大量汽油的车旁，你携带大量雷管乘坐拥挤的公交车，车内还有人吸烟。事情的整个过程可以说是危机四伏，险象环生，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，没出意外实属侥幸。这事放到现在，按有关法规衡量，实际上已构成危及公共安全的行为。”我说：“是啊，您分析的对。正因为当时法规不健全，人们安全生产意识淡薄，领导和管理层的监督制约缺失，客观上为违规操作行为开了绿灯，才导致发生荒唐事情。”

王胜波，山东莱阳市人，年生，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烟台市分行，已退休。酷爱读书，略通古诗词。愿与书为伴，乐享人生。已有多篇文章刊发在《金融文坛》杂志、中国金融作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