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年,那山村,那些人长篇小说

2022/12/11 来源:不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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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

那些年,那山村,那些人

刘居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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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年,那山村,那些人

作者刘居彬

第一章开镰收割

麦收时节,疑案重提

向阳溪,伏牛山区一个小山村,47户人家,大人孩子都算上仅有口人。

村子不大,怪事不少。

第一怪事:美女众多,却光棍成堆。

这里有一号美女、二号美女、三号美女……

这里有长年沉淀下来的老光棍,还有近年不断增加的小光棍……

第二怪事:逃荒的,要饭要到穷山窝,宁肯扔了打狗棍,也不愿离开这个小山村。

第三怪事:一个大英雄,村民都羡慕不已,他却不要官职,两手空空回到山沟沟,战天斗地,乐此不疲。

更有一桩疑案,几乎年年被人提起。一到麦收,这桩陈年旧案,就像平地冒出的阴云,笼罩了向阳溪上空,绷紧了社员们的神经,也让一些人特别重视每年的“祭麦神”活动。

当年,一群人要给地主戴高帽子游街,一脚踹门,屋内一个人影没有,地主不见了。死了?不见尸体;跑了?无留踪迹。地主一夜蒸发,甚是蹊跷,搜遍村里村外,前山后山,一根人毛也没见到。上天,不可能;入地,自己埋葬自己,岂不是天方夜谭?!是地主自己日鬼捣棒槌,还是有人要祸害向阳溪?一时间,说什么的都有。十年过去,地主失踪之谜,始终成为向阳溪的一桩疑案。

又到麦收,而且今年麦子长势比往年都好,开镰收割会不会出现意外?地主会不会突然从地下冒出来,一把火点着麦田?一些社员不禁又担心起来。

昨晚,副队长兼贫协主席吕大善带人要封二号美女家的大门,麦收期间禁止出门,理由是二号美女是向阳溪唯一一家地主的儿媳。党支部书记兼队长田禾庆坚决反对,理由是地主齐开儒已经失踪多年,家里仅剩这个儿媳,一个女人翻不起什么大浪,收麦子要紧。为此,俩人大吵一场,闹得不欢而散。

这是年初夏,清晨,向阳溪,空气充满清香。今天要开镰收麦子。

两家邻居,同时打开院门,同时走出俩人,同是男人,一胖一瘦。一个,穿一身旧军装,整洁板正;一个,穿一身一级风(注:一种绵软化纤布料制作的衣服,含讽刺意味),布料轻柔。

穿军装的,就是党支部书记田禾庆。他留着小平头,身材魁梧,走路脚下生风。他穿戴朴素,一看就知是那种干脆利索的人,有个外号“黄花豹”,不过,平时很少有人敢叫。

穿一级风的,就是生产队副队长吕大善,稀疏的头发梳成一个大背头。他身似侏儒,行若武大郎,盘曲蜿蜒,穿着讲究,一看就知是那种自感尊贵的人,人称“巴爷”,有人喜欢叫,他喜欢听。

田禾庆手持镰刀,大步流星;巴爷手摇芭蕉扇,鹅行鸭步。虽然,昨晚他们为地主一事吵架,但是今天开镰收麦子却是共识。今年麦子长出历史最好水平,社员们都盼望着早点吃上白蒸馍呢!大早上,俩人不约而同奔着一个目标,挂在老槐树上的那口大铁钟。

老槐树阅尽向阳溪人间沧桑。4年前,人民公社成立,向阳溪口人都成了生产队社员。社员们把仙贤庙的大铁钟抬来,挂在粗壮的树枝上,坠一个铁锤,垂下一根绳子,从此集体劳动就听大铁钟响声。

田禾庆先行到达老槐树下,把镰刀别到腰里,解开挽在树杈的钟绳,准备拉绳敲钟。

“禾庆,等一等。”巴爷吕大善努力朝此迈步。

田禾庆以为副队长又要说地主的事,他手拉绳子,心里犹豫着,等着巴爷。一阵风吹过,风灌满巴爷的一级风,整个人像个气囊,盘旋到了老槐树下。

田禾庆看着巴爷,等他说话。可是,巴爷仅仅是为那口大钟而来。

他把芭蕉扇掖进裤腰:“你歇着,我来。”

巴爷一把抓住绳子,抢先拉动绳子,带着田禾庆手臂在空中摆动。巴爷夺权敲钟的举动,在田禾庆看来既在意料之外,也在情理之中。这个副队长还是对昨晚上的事心存不满,不过是想借机刷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而已。田禾庆索性松开绳子,双手抱胸,侧身站立,恰似欣赏美景,任由巴爷拉锯似shì的,前后摆动身体,敲着那口大铁钟。

“当——当——当——”,钟声悠扬绵长。

“禾庆哪,这口钟呀,我敲了这么多年,年年敲,年年阶级敌人闻风丧胆。别人敲,我不放心!”巴爷边拉绳敲钟,边愉快地向田禾庆说教,言语中带着长者教育晚辈的口吻。

其实,俩人年龄仅差3岁,田禾庆今年四十,巴爷四十三。巴爷得意,有巴爷的道理。当年,挂起这口大钟时,敲钟权利归巴爷一人所有。后来,巴爷自己犯了错误,马福岭公社领导捋了他的支书、队长职务,保留了他贫协主席职务,安慰他一个副队长。

田禾庆是个退伍军人,参加过渡江战役,在朝鲜战场当过侦察排长,立下过无数战功。因为从小立志改变家乡面貌,战后主动退伍回到家乡向阳溪。三年自然灾害时,田禾庆经社员推选,公社领导拍板,取代了巴爷,当上了村支书,并兼了队长,成了向阳溪真正的当家人。

巴爷形式上退位,心理上还是向阳溪的老大。一切权力归老大,那怕是敲钟,更何况今天是社员特别盼望的日子,更应该彰显自己的权威,巴爷是这样想的。

那年代,生产队讲究“三化”:组织军事化,行动战斗化,生活集体化。社员上工要像部队战士一样列队出征,生产劳动要有战场杀敌一样的战斗风貌,平时要有整齐划一的集体观念。

社员们陆续聚集在老槐树下。

政治队长任栓武和社员一样,身背草帽,脖子上搭着羊肚子毛巾,腰里别着一把镰刀。与众不同的是,他肩上还背着一杆钢枪,因为他还身兼民兵排长,人们习惯称他“排长”。他走上老槐树下的磨盘,俯视人群,伸手指向一人,大声说:“二哈,你的毛巾呢?”

人群中那个叫二哈的年轻人,变戏法似shì的拿出羊肚子毛巾,上下一抖,诡秘一笑:“在这儿哪。”

二哈是他的外号,本名叫王随道,因他常跟在巴爷吕大善屁股后,摇头摆尾,像个二掌柜似shì的,所以得来这个雅号。此人一看便知,是那种精明过头的人。论长相,他是向阳溪男一号,白面书生一般,就是有点爱看女人敏感部位,没人待见。

“排好队啦,站好,立正——!”排长像对待士兵,一丝不苟整理队伍。听到口令,台下的老老少少迅速找准自己位置,很快站成四路纵队。青年突击队队员们排在最前面,打着红旗,壮年劳力排在中间,老人方队在最后。

社员队伍统一装束:身背草帽,脖子上搭着白毛巾,男的身扎腰绳,别着镰刀,女的身着围裙,手持镰刀。整个队列像出征的战士,英姿飒爽,精神抖擞。

此时,象征巴爷权利的两件法器已经伺候到位,他站在磨盘上,居高临下接过二哈递过来的带闹铃的座钟,眯眼看看表针,又把这件法器塞给二哈,接着又接过儿子吕得粮递过来的第二件法器——一只雕刻着中华龙的银质水杯,巴爷动作夸张地举起水杯,喝了一口,说:“好,现在是早上5时20分,咱向阳溪人穷,队伍还是很整齐的嘛,上级要求‘三化’,咱做到啦。今年麦收,要的就是这股精气神儿,啊!”

说着,巴爷偏头看了一眼田禾庆,意思是作为老大,我的话讲完了,轮到你这个复原兵讲了。

田禾庆站在磨盘上,向前跨上一步:“都说咱向阳溪穷,地里长不出好庄稼。今年,麦穗粒粒饱满,产量要翻倍。翻倍是啥意思?翻倍就是翻身!往日吃黑面窝窝,今后吃白面蒸馍;往年借粮吃,今年缸里有余量。翻身了,我就不信向阳溪的姑娘嫁不出去,我就不信向阳溪光棍说不上媳妇。可是,话又说回来,好日子怎么来的?一句话,是干出来的!今年麦子为啥长势这么好?就是因为这两年咱干得好。开镰了,地里的麦子能不能变成缸里的粮食,就看大家啦。这两天,大家要齐心协力,打好今年这场翻身仗。”

田禾庆说的,正是台下社员们想的,也是这些年共同干的,一直期待的。

一些社员手心里吐吐沫,摩拳擦掌;一些社员高举双臂,热烈鼓掌。社员们群情激奋,排长适时带头高呼:“打好翻身仗!过上好日子!”社员们也跟着奋臂高呼“打好翻身仗!过上好日子”!

“立正,出发!”田禾庆大声发出铿锵有力的号令。

农民队伍齐刷刷挺胸,迈步,甩胳膊,走向希望的田野。

本节阅读完成,您是不是觉得那时候的农民很有组织纪律性,欢迎在评论区留言。

行军欢歌,又有敌情

走在最前面的是青年突击队队长张全力,他人高马大,心里存不住话,人称“炮筒子”,今年32岁,向阳溪老光棍之一。因为没有结婚,人们还是把他当青年看待。他双手紧握突击队队旗,挺举胸前,走出一幅豪迈神情。

田禾庆、吕大善紧跟其后。田禾庆昂首挺胸,甩开双手,大步流星,迈着标准军人的行军步法,显得英俊潇洒。吕大善紧一步,慢一步,碎步小跑,气喘吁吁,凸起的肚皮上下颠簸,就像他身上的一级风衣服,一张一合。

排长走在队列之外,像个带队的首长。

车把式梁大车甩着鞭子,赶着生产队的马车,走在队伍的最后,满车拉着老人和小孩。

妇女队长李翠玲走在妇女队列,她兰质蕙心,虽年近三十,却爱与大姑娘小媳妇们说说笑笑。她朝队列中的一个清秀姑娘挤了一下眼,那姑娘会意跑出队伍,边走边喊:“大家注意,我们一起唱个歌!”

她是梁松花,今年刚刚二十岁,天生一副清亮的嗓子,唱歌很好听,人称“小百灵”。她把自己的长辫子一甩:“我开个头,大家一齐唱。我们走在大路上,预备——唱!”

小百灵嗓音一落,浩浩荡荡的队伍立刻跟着她唱了起来:

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

共产党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

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气势不可阻挡

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

革命红旗迎风飘扬中华儿女发奋图强

勤恳建设锦绣河山誓把祖国变成天堂

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气势不可阻挡

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

我们的道路洒满阳光我们的歌声传四方

我们的朋友遍及全球五洲架起友谊桥梁

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气势不可阻挡

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

我们的道路多么宽广我们的前程无比辉煌

我们献身这壮丽的事业无限幸福无限荣光

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气势不可阻挡

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

歌声在山谷回荡,悠扬的旋律在原野上空回响。向阳溪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热情,向阳溪的社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情舒畅。他们迈着轻快步伐,踏着歌声,欢欣鼓舞,走出了村庄。

队伍正在高歌猛进,从山下迎面上来一人,他是马福岭公社干事杜力华。他喘着粗气,还没到队伍跟前,匆忙跳下自行车,拦住队伍:“田书记,田书记。”

田禾庆迎上来:“啥事,杜干事?大早上的,这么匆忙。”

杜干事边弯腰喘气,边说:“县委、县政府紧急通知:近日发现敌特活动。各部门要提高警惕,防止敌人破坏麦收。”

“什么,敌特活动?”“敌特”一词已经多年没人提起了,今天怎么会突然说起?杜干事一句话不仅田禾庆感到意外,也让社员们大吃一惊。

歌声戛然而止,队伍乱了,人群炸了锅似shì的,七嘴八舌。

“特务?怎么到现在还有特务呀?”

“咱这地儿,穷得猴急猴急的,饭都吃不饱,特务来咱这儿干啥,逛风景?我看不可能。”

“你不懂,山沟越穷,特务越可能藏身。咱这儿山高林密,别说一两个特务,就是十个八个特务藏到山上,你想把他们找出来,很难。”

“对啦,对啦。你们忘了,当年那个八路躲在咱村,鬼子不是也没有搜出来吗?”

“今年,咱村小麦丰收,狗特务会不来搞破坏?”

社员们交头接耳,越议论越来劲儿,好像特务已经潜藏到了向阳溪,好像特务要立马实施破坏计划,好像向阳溪难得的丰收果实,瞬间就要化为泡影。

悲愤的、痛恨的、摩拳擦掌要上山捉拿特务的,各种情绪在人群中蔓延。

冷面美人胡智梅先是一惊,但很快平静下来。与向阳溪众多社员不同,她没有参与众人的议论,而是想得到更多的信息。她拨开众人,走到杜干事面前:”呀,解放十几年了,特务早肃清了,哪来的特务呀,你是咋呼老百姓的吧?”

胡智梅是向阳溪第一美女。她虽然面型不算上乘,但是她有一幅天生不老的“娃娃脸”,看上去永远年轻,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。再加上,她睫毛黑长,鼻梁秀挺,樱桃小嘴,皮肤白晰,似乎青春的妩媚在她脸上永不退色,总是那么楚楚动人。她冷艳娇媚,说起话乍听起来轻声细语,给人甜丝丝的感觉。你要细细品味,却能发现她常常话中有话,潜藏的滋味让人酸掉大牙。她心机极深,是个一般男人想看不敢摸的女人。据此特点,人们也称她“酸草莓”,也有妇女背地里叫她“狐狸精”的,还有称她“一号美女”的。

酸草莓这样说话,杜干事极不高兴:“你这个同志,怎么说话的?来,我问你,当年土改,你们村那个地主神秘失踪,十几年了,他是死,是活,还是潜伏了,你能说清楚吗?”

向阳溪地处深山,地主也只有一家,杜干事说的是那个酸学究齐开儒。昨晚,田和庆与吕大善争吵也是因为这个地主。当年土改,分了他家的土地后,那个酸学究一夜蒸发,不知去向。十几年过去,如今只剩下一个儿媳妇苦撑门面。

酸草莓:“哎哟!地主家的人都说不清,我一个老百姓更说不清了。”

杜干事:“是呀,你说不清楚,我说不清楚,全村人都说不清楚,那就不要忘记阶级斗争!”

说着,杜干事不再理会酸草莓,找了块石头,站上去,面对众人:“社员同志们:刚才这位同志说的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,这种心理要不得呀。解放十几年来,全国的确抓获了不少敌特分子,而这些敌特分子主要是在北京、上海这些大城市抓获的,我们豫西地区至今也没抓到几个,这能说我们这儿就风平浪静了吗?不能,只能说明过去我们重视不够。最近,我们这儿就发现了敌特电台信号,这是千真万确的事。上级要求,人人都要提高警惕,不能麻痹大意呀!”

众人听杜干事这么一说,感觉后背发凉,像真有特务就在身边似shì的,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着。

酸草莓终于从杜干事的话语中铺捉到了重要信息,原来是清溪县发现了敌特电台信号。她暗自揣摩着这一重要信息,看见杜干事走下石头,接着问道:“呀,你咋说得恁吓人。那,我们该怎么办呀?”

杜干事:“咋办?眼睛瞪大点,不放过任何可疑的人,该搜山的搜山,该把路口的把路口。”

“哎,那好,那好,我愿意去把路口。”酸草莓积极地表态,给人感觉她很有阶级觉悟。

“就你能,队里还没决定咋弄哩,你在这乱说啥!”巴爷上前朝酸草莓翻了一下白眼,没好气地对她说。酸草莓讨个没趣,悄然退回到人群中。在巴爷面前,这冷面美女轻易不敢造次,甚至显得娇嗔可爱,因为她能在向阳溪立足全靠巴爷。

杜干事:“哎,田书记,还有一项通知,县里说这几天可能要下暴雨,让你们要做好防范措施,抓紧抢收麦子。”

这一消息又是一颗炸弹,炸得本来不平静的人群更是蒙圈。这是咋的啦?今天可是向阳溪喜开丰收镰的日子。为了今年的丰收,向阳溪社员已经苦干巧干几年了,怎么到嘴边的白蒸馍就是吃不到嘴里呢!

杜干事走了,匆匆去通知其他村子去了。

支书兼队长田禾庆,双手叉腰,抬头看天,晴空万里,没有任何下雨迹象。他环视周边,群山巍峨,拥抱着向阳溪这片难得的盆地,金色麦田就在前面。

田禾庆面色凝重,思考该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情况。民兵排长任栓武、妇女队长李翠玲、突击队长炮筒子张全力等队委会成员,自觉围拢到田禾庆身边,期望从那坚毅的眼神中,迅速得到解决问题的答案。

向阳溪本来是个小山村,大人孩子都算上也不过口人,壮劳力仅有80个,这里又是豫西伏牛山的深山区,沟壑纵横,山高林密。抓特务需要人手,收麦子需要人手,天还要下雨。哪来的那么多人手?大家觉得无论怎么处理,这都是按下葫芦起来瓢的事,顾了这头难顾另一头!嗨,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,难死人啦!

副队长巴爷吕大善不甘凉在圈外,挤进队委会成员:“一个个苦瓜脸,这就把你们难住了?行啦,听我的,宁肯麦子烂地里,也决不能让阶级敌人跑掉。全体社员抓特务,走,上山!”

田禾庆:“慢着!吕大善,上级指示你是没听清咋的?你要没听清,我来告诉你!听好了,县委县政府要求各部门要提高警惕,防止敌人破坏麦收。还有,县里说这几天可能要下暴雨,让咱们要做好防范措施,抓紧抢收麦子。两个通知一个意思:抓紧收麦子。明白了吗?”

巴爷的权威受到挑战,气得朝地上狠狠吐口痰,提高嗓门说:“那你说,咋办?别弄那日不死揉死的事。”

田禾庆冷静地说:“看天气,今天应该不会下,可是明天、后天又会咋样?万一要是真下了暴雨,山洪暴发,把打麦场冲了咋办?”

巴爷:“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?特务不让抓,麦子不让割,你究竟啥意思?”

田禾庆反问巴爷:“我说不割麦子了吗?麦子要割,必须割,问题是割完了在哪儿打场?大家知道,过去几年暴发山洪,都差点把葫芦沟的打麦场淹了,那儿地势低,还在山沟底部。”

排长说:“田书记,别听县气象站的,预报有几回准的!”

炮筒子说:“我看,咱们快割快打,打完了麦场,管他老天下不下呢。”

田禾庆说:“‘五月天,孩子脸,说变就变’,我看咱们两手准备,在向阳坪简单平个临时打麦场,那儿地势高,即使洪水来了,也淹不到那里。”

巴爷:“有现成的不用,在那儿打场?脱裤子放屁——多此一举,不行,不行。”

田禾庆:“既然大家意见不一致,那就举手表决,在哪儿打场。”

巴爷以嘲笑的口吻说:“哎呀,禾庆呀禾庆,不我说你,你扛过两天枪抗傻了,咋就是不懂庄稼人的事呢!我当家了,要收麦子,就在原来的打麦场打场。你们几个没意见吧?”

排长、妇女队长、青年突击队长都不说话,看得出他们赞同巴爷意见。

“我尊重大家意见,原计划不变,现在就开镰收麦子。”田禾庆说着,转向排长,“栓武,我的意思是:儿童团去把路口,守村口,你再带一个民兵,收麦巡逻兼顾,遇到可疑人员立刻报告。全村人都要提高警惕。这两天所有劳力连轴转,抢收麦子,力争三天内收割、打场完毕。好啦,出发吧。”

田禾庆话音一落,排长立刻接腔说:“我看这样好,我现在就组织儿童团站岗放哨。”说着,任栓武转身要去。

“慢着。”巴爷再次用当家老大的口气拦住排长,转身对田禾庆说:“禾庆哪,你还是当过兵的,怎么这样轻敌呢,啊?仅靠几个娃娃能抓住狗特务吗?笑话!我看至少要抽二十个劳力,该搜山的搜山,该盘查的盘查。当然,也不用都抽壮劳力。刚才,胡智梅说她愿意去,我看行。这样既不影响壮劳力收麦子,上级也不会说咱不重视。”

二哈最知道巴爷心事,让酸草莓去把路口,无非就是让她不干活又能挣工分:“好,我同意咱村一号美女把路口。特务一见美女走不动,没准就上钩了。”

众人哄然大笑。

妇女队长李翠玲并不明白巴爷话中的意思,更不明白为什么巴爷提议让酸草莓去守路口,有嘴无心地说了一句:“胡智梅人很机灵,适合干这事。”

排长任栓武最看不惯巴爷与酸草莓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,心想:你一个乡巴佬与一个外来的妖精勾勾搭搭,处处护着她,我才不能让你得逞。

还没等任栓武说话,人称“炮筒子”的张全力说:“不行,20个人太多,全村大小劳力都算上还不到人。‘麦黄不收,有粮也丢’。要抽20个人,太多。麦收时间紧,任务重,不能把担子都压在我们突击队。酸草莓干活不行,一个蛤蟆还四两肉呢。我坚决反对。”炮筒子说话就是不会拐弯儿,直来直去。

排长:“巴爷,你是副队长,我是听队长的还是听你这个副队长的,嗯?再说了,我是政治队长又兼民兵排长,抓特务的事用你操心吗?”

“你!”巴爷直翻白眼,知道任栓武嫉妒自己和胡智梅关系暧昧。他咽口唾沫,硬是把满腔怒火咽到肚里去了。

正在大家争论不休的时候,妇女队长李翠玲忽然大声说:“哎呀,不好,你们看,看那儿,就是那儿,咋冒起一股浓烟呢?”

所有社员都抬头张望。果然,远处一股浓烟正腾空而起,在麦田上空袅袅消散。所有人的心里一紧,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:难道,真有狗特务搞破坏不成?

田禾庆一看:“走,大家赶紧跟我走。排长,你安排抓特务。大家走哇!”

说着,田禾庆转身就往冒烟的地方跑去,所有社员也跟着他往前跑去。

本节阅读完成,您能猜出哪个人物可能是潜伏特务吗?欢迎评论。

祭拜麦神,开镰收割

社员们匆匆忙忙赶到冒烟的田头,眼前一幕让人好笑。

原来,几个小脚老太太正在路边祭拜麦神。祭拜麦神是向阳溪独有的一种习俗,已经流传百年有余。过去,每逢祭拜麦神,全村人都要参加,家家都要纳贡焚香。解放以后,只有村里的神婆还坚持着这一习俗。

几个老太太身穿皂衣,头戴抹额。他们对着麦田焚香烧纸,跪拜磕头,地上堆满了灰烬。

大队人马赶来时,她们正围绕一堆冒着青烟的香火转圈念经,旁若无人地手舞足蹈,如醉如痴,嘴里不停地低声哼唱“嗨嗨米,嗨嗨托。嗨嗨托,嗨嗨米”。

“杜大婶,你这是干啥哩?停了,赶快停了!”听到民兵排长呵斥,几个神婆如梦方醒,停下脚步。杜神婆年过六旬,是向阳溪为数不多缠过脚的老人,晚辈都尊称她杜大婶,婶子的“婶”与神仙的“神”同音,人们称她杜大婶(子),她当成“杜大神(仙)”答应。杜大神无儿无女,孤身一人,村里有房她却很少居住,常驻向阳溪后山的仙贤庙,基本上是个脱产神仙,很少参加劳动,生产队的工分她也不在乎,每天靠庙里的香火钱过日子,也给人抽签算卦。

支书田禾庆曾多次劝她下山,过生产队的集体生活,说即使不能干重活,可以安排轻巧一点的。可是,杜神婆总是推脱说,那是给生产队添麻烦。考虑到她年龄大,又是小脚,自己又不愿下山,田禾庆也就不再勉强。

虽然杜大神不参加集体劳动,但是她对生产队的一些事物,还是很上心,有时甚至热心过度,就像今天。

看见任栓武凶巴巴的样子,杜大神笑脸相迎:“哟——,大侄子,别生气,惹怒了麦神,今年的白馍馍可甭想吃了!”

“行了,别跳了,跳也没用!”任栓武还是没好气。

“这话可不对。咱村每年祭拜麦神你忘了?这可是老规矩。”

“老规矩该破破了。你看看你们,差点把麦田给点着!”

“看你说的,神保佑着呢,放心吧。麦神说了,今年无论发生什么,都是好年景。”

排长转身,带人去处理焚香留下的余烬。众人嘻嘻笑着。二哈拿出自己的标准动作,向手心吐了口唾沫,抿抿苍蝇落在头上都打滑的头发,一甩头,很有范儿地走上前,侧头眯眼,与杜大神调侃:“神——,真的说了,好年景?我问你,要是地主会不会出来搞破坏?”

“神说了!没人敢搞破坏。保管今年好年景!你不信?来来,你看看我烧的香,那烟一圈一圈绕着上升,是不是?”

“一圈一圈又咋了?”

“咦——,你这孩子算不懂,那一圈一圈就是麦神说的话,就是圆圆满满,收成好,绕着上升就是增产。”

一个外号叫“草脸儿蛇”的青年挤上来,嬉皮笑脸冲着杜大神说:“神的能耐这么大,让神帮咱把麦子割了,行不?不然,我跪那儿给你磕个头,求求神,省得大家出力流汗,完了还要抓特务呢。”

说着,草脸儿蛇佯装要跪下的样子,一看没人拉着自己,众人还一个劲儿起哄,“跪呀,跪下磕头,杜大神等着磕头呢”,他反而起身:“谁愿磕头谁磕去,我这头还是留着,过年给人磕头挣压岁钱。”

草脸儿蛇的话,笑得大伙儿前仰后合。谁都知道,他人很聪明,却是个干活偷奸耍滑的主,他和二哈一样,正事干得不多,掘坟盗墓很是内行。

杜大神却一本正经对草脸儿蛇说:“咦——,你这孩子净说梦话。神管保佑你,可不管帮你干活。自己的活还得自己干。好好干吧孩子,别偷懒,啊。”

听了这番话,突击队长炮筒子耍笑草脸儿蛇说:“可爱的草同志,好好干吧,神说了,别偷懒。”

草脸儿蛇一听突击队长称他“草同志”,心里美滋滋的,说:“谁偷懒了?别看你是突击队长,你敢跟我比赛吗?”

“好哇,敢跟我叫板,走,到地头,我早就憋着这股劲儿啦。”炮筒子满口不服气。俩人从腰间拔出镰刀,捋起袖口,走进麦田。

本节阅读完成,您觉得是不是那时期的农民很有趣呢?欢迎评论。

-劳动竞赛,激情岁月

一阵风吹过,田间地头的红旗“哗哗”作响。远处山崖上,早有人将青年突击队的决心书贴在上面,远远看去,红纸黑字,透着无比的雄心壮志。旁边拉着横幅,上书“人民公社好,今年麦子呱呱叫”。

风吹麦田,波浪翻涌,千层涛声,万丈金光,麦香四溢,似黄色云朵,飘落大地。劳动者的身影恰似云间流星,舞动其间,好一幅美丽画卷。

向阳溪收麦子的场面蔚为壮观,全村口人,除去几个去抓特务的,几乎全部上阵,就连襁褓中的婴儿也被带到了田间。青年突击队队员、壮年劳力一字排开,挥舞镰刀打前锋,随后是老年人,他们打草绳,捆麦子。再后是梁大车,挑桑叉,向马车上装麦捆。最后是老年妇女,和儿童团都嫌小的那些娃娃们,他们老带小、小扶老,捡拾麦穗。劳动场面紧张有序,一片忙碌,镰刀割下麦茬子的“嚓嚓”声,此起彼伏。

首先展开比赛的是炮筒子与草脸儿蛇,只见炮筒子向自己的手心中吐了一口吐沫,双手对搓一下,弯腰挥镰,一镰刀下去,一长溜麦子倒进他的怀抱,接着又是一镰刀,身后的麦堆变成了一个个小山。

草脸儿蛇本名叫曹廉赦,他的名字稀奇古怪,字又难写,原来的生产队会计袁二山本来不识几个字,只是算盘打得噼里啪啦。开始实行工分制那年,人人都发一个记工本,袁会计在写曹廉赦名字时,三个字没一个能拿准,于是用“草脸蛇”代替。好歹曹廉赦也不认得“草脸蛇”这仨字,他也就接受了。后来,草脸儿蛇发现人们总是把他的名字与他不光彩的行为联系到一块,什么草里蛇跑得快啦,蛇偷吃鸟蛋啦,什么蛇钻窟窿蛇知道啦,什么人心不足蛇吞象啦,等等。这样,他觉得很是不爽,于是就请当时的队长巴爷给他起个好听的名字。“好哇。”巴爷满口答应。一天,大家伙在地里干活都正卖力,草脸儿蛇却一会要拉屎,一会要撒尿,等他提着裤子回来,巴爷冲他撂了一句“你是屙出一座山呢,还是尿出一条河呀,一去就是恁半天,你就叫‘尿一河’算了”。由此“尿一河”这个称号成了他的新称号。“尿一河”实在难听,谁叫他“尿一河”他跟谁急眼。后来人们也就又改了回来,还是叫他草脸儿蛇了,自己只当是叫他“曹廉赦”。他还自我安慰说,自己属蛇,蛇逮老鼠,没啥不好。

草脸儿蛇想,今年麦子难得有这样的好收成,自己怎么也不能屙屎尿尿磨蹭着干活了,拿出点真本事让大家看看,我曹廉赦吃白蒸馍也要吃得理直气壮。再说了,大话已经撂出去了,不拿出点本事来,还真让人看我曹廉赦尿裤子呢。看着炮筒子躬身不停地割着麦子,草脸儿蛇也是挥汗如雨,身后的小山也是排成了一溜。炮筒子回头看看草脸儿蛇,微微一笑,心想跟我比,你差远了。他直起身,伸展着酸困的腰身,用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。就在这当儿,草脸儿蛇奋起直追,超过了炮筒子。草脸儿蛇回头,得意地笑着:“怎么样,输了吧?”

“输了?谁输了,是你,还是我?是谁一直跟在我的屁股后面来着?”

“我跟在你后面,可我现在跑在了你的前面,你输了!”

“我输了?你只是暂时领先。出水才看两腿泥呢,到地头你准输,信不信?”

“不信!”

说着,俩人又开始你追我赶,割起麦子了。

这边正比赛,田间不远处却上演着另外一出好戏,演员是一男一女。女的是冷面美女酸草莓,她不仅年轻漂亮,而且伶牙俐齿,脑袋瓜子比谁都转得快。

割麦子是个又脏又累的活,哪里是这类美女愿意干的,可是没办法,谁教她是向阳溪的一个社员呢!酸草莓磨磨蹭蹭,忽然尖叫一声:“哎呀,手打泡了。”

“什么,什么,打什么泡?我瞅瞅。”二哈匆忙撂下镰刀,一把抓住酸草莓的手。“啪”的一下,酸草莓一个巴掌打在二哈的手上:“想吃我的豆腐,没恁便宜的事!”

二哈嬉皮笑脸:“你是卖豆腐的,多钱一斤?我掏钱买,我想吃豆腐。”

酸草莓:“滚,别跟我油腔滑调的。”

“别生气呀,我这不是关心你嘛。”

“哼,关心我,放你娘的狗屁!”

“真的,真的。”

酸草莓慢条斯理说:“真的关心我?”

“真的。”二哈表忠心似shì的说着,眼睛上下扫视着酸草莓那曼妙的身腰。

酸草莓说:“要是真的关心我,我也不能伤了你的自尊心,是吧?”说着,她向地上的镰刀努努嘴。

二哈装糊涂问:“啥意思?”

“替我把麦子割了。省的那些长舌头的说我,只拿工分不干活。”

听了此话,二哈一脸的不情愿:“这,这,不是不是,是那个,我是说那个关心,不是这个关心。”

酸草莓撇撇嘴:“真不真,试试的你的心。还想吃豆腐,掏钱也不卖,滚一边去!”

巴爷吕大善正在割麦子,慢悠悠做着重复动作,弯腰起身,起身弯腰。随着他的起伏动作,风钻进他的衣服,整个人鼓鼓胀胀,像个粗壮的毛毛虫,在麦田弓缩爬行。听二人打情骂俏,巴爷直起腰,想喝水,下意识地伸手要他的法器。可是,今天负责伺候他水杯法器的是他的儿子吕得粮,这会儿早跑到前面去了。二合还是最懂巴爷心事,赶紧取来水杯递给巴爷。巴爷惬意地喝了一口,满意地说:“嗯,人哪,就是要抓住机会,我想喝水你就把杯子端来了,这就是抓住机会啦,啊。”

二合很欣赏巴爷的夸奖,笑吟吟看着巴爷。

“可是,我也不得不批评你,有一个机会你就没有抓住!”

“什么机会?”二合问。

巴爷:“刚才,智梅说什么来着?这就是机会。小胡姑娘给人机会也是看人的。你说,她会把这个机会给那个谁来着,对了,就是牛屎吗?”

还没等二合说话,酸草莓抢着说:“别说啦,那个傻大憨,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臭屎味,真是太恶心了,跟他的名字一样,一堆牛屎。”

巴爷不无得意:“看看,我说什么来着。听见了吧,人家听见牛屎的名字就恶心。你呢,这么招人待见,就要懂得珍惜,我帮你你帮我,不吃亏。”

二哈无奈地捡起镰刀,在自己的地垄里忙活一阵,又在酸草莓的地垄里忙活一阵,弄得他是手忙脚乱,浑身冒汗。

“哎——,大家看,支书已经率先割到地头了。”酸草莓寻声看去,冷笑一声说:“又是那个八百张,又要拍她那没过门公爹的马屁了。”

酸草莓说的是百灵鸟梁松花,刚才那声清脆的吆喝声正是她喊的。众人纷纷直腰,看见远处的小百灵正和支书田禾庆说着什么。田禾庆即将把自己地垄的麦子全部割完,割过去的麦田相似开辟出了一条宽阔的跑道,中间的麦子全部倒下,两边的还直挺挺地站立着,跑道中间站立着一个个麦捆,整齐划一。

“田支书,好厉害呀,你这冲锋打得好哇。”排长任栓武在后面大声吆喝着,话音一落又俯身割麦。

跟随田禾庆身后捆麦子的老人是任德旺,人称德旺叔或德旺爷。他今年78岁,是排在五保户老人孙大奶之后的第二个高龄老人。他人老,身子板很结实,干起活也是不输当年。只见他,拿起一小撮麦子,分成两半,对头打了个结,一根长长的麦草绳完成了。他把成堆的麦子拢到怀下,单腿跪在麦堆上,把麦绳从麦堆下掏出,扭动两头,瞬间麦堆变成了结结实实的麦捆。接着,他掂起麦捆,麦穗朝上秸秆朝下一顿,麦捆像个稻草人似shì的站立麦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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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间说笑,各有心事

田禾庆率先割麦到了地头,他直起身,回身擦了把汗,双手叉腰,望着社员们的火热劳动场景,脸上露出甜丝丝的微笑。

金色麦浪中,社员的身影星星点点,起起伏伏,一幅热情洋溢的劳动场景。收割速度比田禾庆预想的要快,他抬头看天,太阳接近头顶。

“哎,大善哪,该让社员们休息了!”田禾庆朝落在远处的副队长吕大善喊道。

巴爷抬头看看太阳,从地上拿起他的重要法器——闹钟,看了看,朝众人吆喝:“喂——,媳妇们回家做饭了!男人们,带把的,休息了。”

巴爷喜欢爆粗口,尤其是老妇女小媳妇们在场的情况下更是如此。他的粗俗言语常常换来一些老妇女一句“老不正经”,让小媳妇们红着脸低下头。巴爷每每见此情景心理爽快,今天也是如此。

妇女们嘻嘻哈哈,回村做午饭去了。不需要回家做饭的男女社员纷纷奔向树荫。大田东西有两片树林,人们分成两部分人群躲了进去。

巴爷把法器挂在脖子上,也朝树林走去。这是个机械闹钟,中间有个小锤,到时间左右摆动,敲击耳铃,发出响声。成立人民公社以后,全村各个互助组合并成了一个向阳溪生产队,这个闹钟就成了巴爷的重要法器。全村社员啥时上工,啥时下工,巴爷说话就是北京时间,谁不听话惩罚谁。在田间地头,巴爷想惩罚谁,常让闹钟让替他说话。闹钟响了,屙屎放屁的还不回来,对不起,看闹钟说话,办私事超时,扣当天2个工分。

百亩坪麦田距村子不过一里地左右,大约一个小时后,媳妇们再次出现在百亩坪地头。她们挑着担子,一头一个黑瓷罐,前面是饭,后面是面汤,迈着大步颤悠悠朝人群走来。那情景真像白居易诗中所写“田家少闲月,五月人倍忙。夜来南风起,小麦覆陇黄。妇姑荷箪食,童稚携壶浆,相随饷田去,丁壮在南冈。”

人们揭开饭罐,相互推让着,相互串门看看对方的饭罐儿,想知道谁家有好吃的。看到最后,各家午饭大差不差,红薯蒜面条,外加一碗面汤。人们吃着饭,自然又把话题转向了马上就要实现的希望,吃上白面膜,吃上白面饺子。他们谈论着究竟今年能收多少麦子。

向阳溪虽地处深山,但山峦起伏,从山外进到山里,上上下下,七拐八拐,到向阳溪已经是大山深处的一片洼地,海拔只有多米,眼前这块大田确是深山里难得的一片“平原”,约有多亩,唯一不足就是旱田,天旱年份不能保证收成。年以后,田禾庆带领社员将这块坡地进一步进行平整,使得大田更加“平原”,水土保持更好。去冬雪大,今春雨多,加上平整后的大田适合密植,今年小麦估计亩产能打斤,这比往年要翻一倍。

树荫下,兴奋的社员们悠闲地聊着天,话题依然是这块大田今年的收成。

人称德旺爷的任德旺端着一个黑粗碗,边吃边说:“禾庆哪,今年的麦子可是不赖呀。你知道一穗麦头有多少粒麦子吗?”

田禾庆抬起埋在碗口的头,问:“你数了,有多少粒?”

“我数了数麦粒,一个麦穗差不多有70粒。”

“你说的是个最大的。我也数了数,最大麦穗差不多就是你说的那样,最小的麦穗将近40粒。一垄地大麦穗约占三成,小的也占三成,60颗麦粒的大致也占三成。我各取33个麦穗,你猜个麦穗总共多少颗麦粒,足足粒。”

“这么多。这刚好比去年增加了一倍。”

“德望叔说得对。今年麦子确实比去年好多了,而且粒粒饱满。还有,今年每亩麦穗数量也比往年多,我算了一下,每亩大约有30多万穗。”

“哎呀,禾庆,还是你心细,向阳溪让你当家,真是选对人了。”德旺爷夸赞田禾庆,“我琢磨着,今年丰收以后你恐怕还有大动作吧?你闲不住呀。”

田禾庆说:“向阳溪要发展,吃饱饭是第一步,如果天公作美,这两天让咱把麦子顺利收回家,咱这第一步就实现了。这第二步嘛,德望叔,你觉得咱这第二步应该咋走呀?”

“我猜你是不是想着要改善全村人的住房条件啦?”

“您老说的没错。我是这样想的,咱全村都住葫芦沟,那里地势太低,一旦发洪水,很不安全。我想咱全村住家户得逐步搬迁出葫芦沟,永远解决每年夏天都提心吊胆的日子。”

俩人正说着,老牛倌儿沈大牛端着碗凑过来,满脸堆笑:“要说喜事,今年咱村可算占全了,咱那头牛大帅最近又要生小牛犊子了。”牛大帅是老牛倌儿给那头老黄牛起的名字。村里谁叫它“老黄牛”,老牛倌儿的眼睛比牛眼瞪得都大,因为他觉得“老黄牛”的名字仅仅说了牛的奉献,没有表达出对牛敬重的意思;谁要叫它“牛大帅”,老牛倌儿脸上能笑开花。今天说起牛大帅,老牛倌儿也是眉飞色舞,乐不可支。

田禾庆给老牛倌儿让让位,老牛倌儿也蹲了下来。田禾庆问:“大帅啥时候生?”

“就这一两天。大帅呀,可是给咱村做了大贡献啦,现在也是子孙满堂了,大牛二牛都是它生的。”

田禾庆说:“老牛倌儿,你光顾着说牛,你家沈山发的亲事咋样了,是不是麦罢就该娶媳妇了?”

“是呀,我和亲家说了,麦收结束,就给他们办喜事。”

田禾庆笑嘻嘻说:“这可是咱村的大喜事,难得人家闺女不嫌咱穷。咱向阳溪多少年没办过喜事了?大概5年了吧!我就不信向阳溪能眼睁睁成为光棍村,我就不信没有闺女儿嫁进向阳溪!”

德旺爷说:“今年小麦丰收,就是咱村的转机,不愁吃不愁穿,外乡闺女儿自然也就来了。”

老牛倌儿说:“说的是呀,穷是过去的事,你看今年咱村的小麦,多好呀,咱比别的村收成还要好哩,要不然,人家姑娘也不会来咱向阳溪。”

田禾庆高兴地:“好,咱要让这集体由穷变富,日子越变越富裕,不愁村里的光棍汉说上媳妇。”

田禾庆的媳妇马芳莲坐着一旁,听着大家谈天说地,一直没有说话。这会儿,她也来了兴致:“这好事不来是不来,一来一大堆。最近,响叮当的大女儿的亲事也说成了,婆婆家那边送来了彩礼不说,还送来了两袋粮食。这还不是看咱村的今年麦子长得好,婆家不用往咱村倒贴粮食了。”

“听说,响叮当没要那两袋粮食,是不是?”妇女队长李翠玲问。

“好像没有要。说的也是,咱有粮食还要人家的干啥。”马芳莲说着,话锋一转:“嗨,你看人家的命多好,那像俺们这些憨闺女,偏偏嫁到这穷山窝。”

“嫂子,你说这话就不对了。禾庆哥多好哇,当过兵,有见识。再说了,咱村在他带领下不正在往好日子奔嘛。当年参加抗美援朝,要不是你们结婚早,禾庆哥带回来一个朝鲜姑娘,你还不后悔死了。”

一番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。这时,梁大车赶车回来。田禾庆起身帮着装车,几个年轻人也跑过来往车上挑麦捆,很快马车成了麦山,梁大车朝麦车顶上甩绳子,众人配合刹紧车绳。梁大车两腿踩在两个车辕,背靠麦山,鞭子一甩:“嘚,驾!”马车又往村里的打麦场送麦子去了。

休息时,人称“不随群”的杨木妞既没有在东边树林,也不在西边树林,而是就地在麦田照看熟睡在麦堆上的女儿。女儿醒了,杨木妞东看西瞅,不知道该去哪个树林。最后决定去田禾庆所在东边。

杨木妞从众人身边路过,田禾庆询问她孩子的病情如何。田禾庆问一句,杨木妞爱答不理地应付一句,不愿意多说一句话,不停地往树林深处人少的地方走。杨木妞走后,德旺爷长叹一声:“嗨,杨木妞还是惦着她死去的男人,她这样最容易想不开。禾庆家的,你们可得找她好好谈谈,她拉扯两个孩子也不容易呀。”

马芳莲答应着,妇女队长李翠玲也积极表态说:“等忙过这几天,我也找她好好谈谈。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,不然,她永远也振作不起来。”

西边树林人们也嘻嘻哈哈正热闹。

平时田间休息,巴爷爱讲个黄段子,今天他把众人的胃口吊起来,就是不讲。他看看众人期待的眼神,瞟了一眼那几个坐在一旁偷听的小媳妇,清了清嗓子,说:“我给你们猜个谜语吧。欸ēi,你们想不想听?”众人齐声说“想听想听,快讲吧。”

“想听,都把耳朵捋直了。”巴爷伸手要法器,喝了一口:“咳咳。小女子,细高挑,五个光棍掐着腰,一摸摸到最下边,脱了罩罩见黑毛,你们猜,那是啥,猜到天黑猜不着。”

众人你看我,我看你,心想这也太露骨啦!小媳妇们笑吟吟起身,掩面而去。草脸儿蛇耐不住性子,凑到巴爷跟前,问:“谜底是啥?”

二哈:“别问了,等你娶了媳妇就知道了。”

巴爷就是巴爷,显得很淡定:“都想歪了不是?我是那样的老不正经吗?谜底就是……”巴爷故意吊人胃口。草脸儿蛇伸长脖子问:“是啥?”

“毛笔!”巴爷揭开谜底。

“什么,毛笔?”众人一脸茫然。

巴爷说:“我说到天黑你们也猜不出来,你们当那是啥?都想歪了!毛笔腰细不细,长不长,拿毛笔是不是需要五个指头,去掉笔帽你能看到啥,啊?”众人哈哈一笑,恍然大悟。

草脸儿蛇似乎也明白了,像泄了气的皮球说:“我还当是啥呢,没劲儿!”他开始另找话题,炫耀自己打败炮筒子的比赛,二哈没好气说“就你尿得高,比赛赢了能给你多分一袋麦咋的?”

二哈的话说出了吕大善的心声。吕大善叹气说:“我当家那会儿,也没见你这么卖力。”

草脸儿蛇说:“今年不是大丰收吗,我也不能偷懒是不是。”

连草脸儿蛇这样的人,如今都想积极上进,有了向田禾庆靠拢的心事,巴爷不免伤感。

当年,巴爷是何等的威武霸气!他一呼百应,斗地主分田地,那个喝过两天墨水的地主跟巴爷理论,说共产党的干部都应该大公无私。地主要监督巴爷防止私吞自家的金银首饰,巴爷一个嘴巴上去,撂下一句“跟我拽洋词儿,我让你满地找牙,你家的东西分给谁不分给谁,我说了算”。从此,叫地主戴上高帽子,他不敢摘,吊到树上打得他直喊妈。巴爷甚至公开说:“别说你一个地主啦,就是全村人,我说往东,看哪个敢往西!”如今不同了,昨晚封地主家的大门都没封成,巴爷觉得他再也不是当年的巴爷了。

想到这儿,吕大善长叹一声:“嗨——,不说了,现在是姓田的当家,连我都成磨道上的驴啦。”

“哟,泄气了?这哪里还是当年的巴爷呀,当年你拉屎撒尿的本事呢去啦?!”

说话的是胡智梅,她说的是解放前的一桩事。那时,吕大善还是16岁的青年。因为敢作敢当,他早早当上了本村地主老齐家的管事的,领着长工们下地干活,他却不干,农活干得还让老地主满意。一个年轻后生,看管着一群父辈长工,大家还尊称他“大掌柜”,他也乐意接受。就在那年,山下村庄地主修坟在本村地主的地头,地主老齐家恰恰把那地方看成是他们家的风水龙脉之地,觉得此事很不吉利。几次交涉,山下地主一口咬定那是本村地界,爱干啥就干啥,别人管不着。老齐家上下急得团团转,眼看着人家在自家门口刨土挖坟,就是没办法。巴爷挺身而出,只提出了一个条件:让地主天天提供一摞一摞的白面油馍送到地头。他带着十几个长工常驻地头,对着下方拉屎撒尿。对方不撤,第二天继续。就这样,他们吃了拉,拉了吃。吕大善心说,我们在上,你把祖坟修在我们脚下,不怕我们把你的祖宗踩死,也把你的祖宗熏死。如此持续多日,山下地主开始醒悟,如果这样祖宗一旦进了这样的坟地,天天祖坟周围都是臭烘烘的巴巴,那还不把人恶心死了,还谈什么风水宝地。不得已,山下地主另找其他风水宝地去了。由此,吕大善也落了个“巴爷”的称号。

“我看哪,今年草脸儿蛇做的就很对。”酸草莓的话明显背离了巴爷的主基调,大家感到惊愕,巴爷也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问:“说来听听,对在哪儿?”

“今年咱村小麦确实长势良好,社员的干劲儿也是干柴烈火,一点就着。这个时候,你不积极不是和田禾庆一个人对着干,而是和全村人过不去。顺水推舟,这个词听说过吧?就是顺势而为,该当好人时候干嘛不当啊。顺水推舟既省力也让人认可,何乐而不为?你们说是不是?”

酸草莓本来后面还有话,但是此处人多,后面的计谋不便当众说出来,话也就到此为止了。

草脸儿蛇接话说:“哎,我说巴爷,你看人家第一美女说得多好,多有见识,我今天确实做得很到位,对吧?”

“对个毬,你那是心血来潮,你要是有那心眼,早不是你草脸儿蛇了。”二哈说,“人家是在给巴爷分析形势,哪里是为了表扬你呀!”

巴爷吕大善说:“智梅说的很对,是应该顺势而为。好,我这个副队长就给他来个顺水推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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遭人奚落,月下暗哨

太阳留下热烈明媚的阳光,带着疲倦的面容离开了向阳溪,沉到西山睡觉去了。

远处群山静默无声,近处麦田还是热闹非凡。向阳溪社员的劳动热情不减,田禾庆没有想到一天的收获如此巨大,多亩麦田超过一半收割完成。

“大车,你辛苦一下,再赶两趟,把放倒的麦子全部拉回打麦场。吃了晚饭,男劳力直接到打麦场,妇女们吃过饭把镰刀再磨一磨,明天别耽搁事儿。”田禾庆这样安排着。梁大车积极回应着,而梁大车的女儿小百灵梁松花却显得不高兴,嘟哝着:“哼,老封建!”

田禾庆的大儿子田国胜听见小百灵对他爹不满,接话说:“什么老封建,说谁呢?”

“说你爹!”

“我爹咋了?”

“什么女人不能进打麦场,这不是老封建是啥!”

“哎呀,为这呀。这是老辈子人留下的规矩,又不是我爹创造的。好啦好啦,别生气了。”

小百灵话锋一转,央求似地说:“哎,田国胜,吃过饭咱们去村口站岗吧?抓特务,多带劲儿!”

“行是行,可是我是男劳力,得去打麦场打麦。”

听到此话,旁边的吕得粮赶紧接话:“哎,小百灵,国胜去不了,我去,行不?”吕得粮是巴爷的儿子,一直对小百灵有那个意思。

“你?”小百灵扭头看了一眼吕得粮,说:“他是男劳力去不了,你就能去啦?”

吕得粮:“我能去,我跟我爹说一声,大不了,晚上的工分我不挣就是了。”

小百灵:“得了吧,站岗抓特务,我怕特务没抓着,别让特务把你给抓了,咯咯……”小百灵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跑开了。

吕得粮知道小百灵心里装着田国胜,可是他认为早晚有一天她会投进自己的怀抱,吕得粮这样想是因为他家的条件比田国胜家好得多。巴爷当年闹土改时的确积攒了不少家底,巴爷曾经跟吕得粮说过,有个金戒指就是给儿媳妇准备的。巴爷虽然没让吕得粮看过那个金戒指,也没说过那个金戒指是从哪里来的,但是吕得粮曾经悄悄翻箱倒柜,找出了那个金戒指。不看不知道,一看真是吓一跳。金戒指宽大厚重,要是论重量差不多能打一个小手镯。

吕得粮遭到小百灵奚落,并不生气,他在寻找合适的时机让心上人看看眼界,到那时不怕小百灵不给自己笑脸。

收工了,社员三三俩俩往村子走去。排长任栓武想起了儿童团员,他们还在大路口站岗放哨,于是他大步向大路口走去。

任栓武身材魁梧,长相和善,说话常带微笑,笑起来脸色温暖如绵,可是他要拉下脸来,那脸色比铁板还硬,比冰块还冷,所以村里那些不安分的人背地里称他“两重天”。自从村里建立了民兵组织,他一直担任排长。别村村子大民兵多,民兵的头多是民兵营长、连长之类,向阳溪是个小村子,没几个民兵,他只能是个排长,全村也只有一支枪,他天天枪不离身,谁见他也不敢乱开玩笑。他爱憎分明,平时和一般社员说话,那脸上像春天荡漾,温暖和善;但是,要让他发现谁损害集体,他的脸色会来个度急转弯,整起人像冬天寒风,冷酷无情。

月光如银,洒向大地,群山拥抱着向阳溪,一片寂静。远处站着两个儿童,影影绰绰,他们手持红缨枪,认真地巡视着周围动静。忽然,两个儿童团员像是发现了什么,悄悄地退下地垄,埋伏起来,地面只露出两个柳条帽。

任栓武走过来,不见了站岗的两个儿童团员,正在猫着腰左看右找,忽听得身后大喝一声:“谁?举起手来。”瞬间,两个团员翻身跃起,红缨枪已经顶在了任栓武的后腰。任栓武扮演着特务,央求道:“饶命,饶命,我投降!

“喔,栓武叔呀。你鬼鬼祟祟像特务。”说话的是田禾庆的小儿子田朝胜,今年7岁,另一个是梁大车的孙子梁小虎。两个小战士手持红缨枪,田朝胜腰里还别着一把木头手枪。梁小虎脖子上戴着银项圈,项圈上的长命锁随着身子晃动发出响声。

“我像特务吗?”任栓武逗着俩孩子说。

梁小虎说:“我看不像。”

田朝胜说:“我看像。”

“不像。”

“像。”

两个孩子互不相让,争吵着。梁小虎脖子上戴着一圈银铃,吵架时随着身子哗啦哗啦直响。

“哦,两个团员吵起来,还怎么抓特务呀。看来,我这个特务还是装的不像。真正的特务,不是你们想的那样,要是让你们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,那就不是特务了。特务很狡猾,他们对你会很热情,给你们糖吃。好了,回家,你们任务完成的很好,叔叔给你们记一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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麦场争论,哪里安全

晚上,月光下,向阳溪的打麦场是另一番景象。偌ruò大dà的麦场摊上了厚厚的麦子,马、骡子、驴各自拉着一个石磙,在麦场上不停地转圈。碾场把式们一手拉着缰绳,一手高高扬起鞭子,骗得牲口们奋蹄奔跑,你追我赶,在大地上画出一个个圆规痕迹,努力完成自己的“家庭作业”。

“翻场了喽——!”负责打场的德旺爷一声吆喝,抽烟的、聊天的、打瞌睡的,所有男人像听到了冲锋号令,冲向麦场,用桑叉把撵成薄饼似shì的麦子一一挑起,再次翻成厚厚的“大饼”,碾场的把式们再次牵着马、骡子、驴再次登场,牲口们又开始了新的一轮你追我赶。

“起场了喽——!”经过几番碾压以后,德旺爷再次高声吆喝,抽烟的、聊天的、打瞌睡的,所有男人手持桑叉冲向麦场,不断翻挑麦秸,抖落麦粒,最后把麦秸挑到打麦场外,堆成高高的麦秸垛,留下麦粒铺满了麦场。又有一帮人手持木锨xiān,溜地把麦子拢成小山。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扬场了。

田禾庆与巴爷蹲在场房门口,抽着烟,商量着下一步工作。

“咱这打麦场地势低,万一下雨很容易被淹。我看,今晚就把麦子分了,麦子到了社员家里,即使万一下雨,即使特务搞破坏,咱也不怕了。”巴爷这样说。

田禾庆抽着旱烟袋,闷不做声,不停地抬眼看天:“你说得对,打麦场地势低,不安全。可是,你别忘了咱村大部分住户的地势也低,要是打麦场水淹了,各家各户也免不了水淹。麦子分到各家各户,同样不安全。”

巴爷:“咦,禾庆哪,不能那样想。麦子分了,水淹不水淹,跟咱没关系。谁家里地势低,谁倒霉。”

“大善队长,你这是啥话,咋能这样说呢。咱得处处为群众着想才对!”田禾庆说。

田禾庆与巴爷之间的相互称呼与众不同,社员们都称田禾庆“田书记”或“田支书”,因为田禾庆本身就是向阳溪党支部书记兼生产队队长,而巴爷从来不这样称呼,他认为那样降低了自己这个老干部的身份,也抬高了这个转业兵的身价;对巴爷,社员们直呼“巴爷”,他自己爱听,这样依然能体现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地位,而田禾庆从来不称他“巴爷”,觉得这个名字俗气,霸道,而是称他名字“大善”或“大善队长”。

田禾庆接着说:“那样弄,不下雨便吧,万一下雨,群众辛辛苦苦一年不是白忙活了吗?再说了,根据县里的通知,我看有没有特务混到咱这儿,那得两说。但是,县里说有暴雨,还真不敢麻痹。”

巴爷:“狗屁,县里那个气象站啥时候说准过,总是雷声大雨点小,咋呼人得多。”

“五月天,孩子脸,说变就变。咱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!”

“不这样,你说咋办?”巴爷有些生气,声音也提高了很多。

“我看,连夜把麦子转移到生产队部,那里地势高,地势也平坦,便于统一晾晒。”

“不可!那里是老地主家的宅院,你不知道吗?”巴爷一口否定了田禾庆的提议,口气很坚决。

听到这边高一声低一声的争论,不少社员围了过来,也跟着七嘴八舌议论起来。田禾庆争辩着:“那里过去是地主的宅院,但是现在除了几小间房屋外,大部分已经成了集体的财产。麦子存放到那里最安全。”可是,他的争辩已经压不住众人的议论声。听得出,大家急于把麦子分了,觉得还是巴爷为百姓着想,田支书当兵出身不懂群众疾苦。说着说着,主流意见已经倒向巴爷一边。

德旺爷走过来说:“都别说了,麦子扬不出来,说啥都没用。”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似shì的,众人平静下来,纷纷抬头看天。

“嗨呀,这风咋还不来呀!”

“只能等了,不起风,没法儿扬场呀。”

大家一个个慢慢散去,蹲着,坐着,躺着,都默不作声,静静地等待着扬场风的到来。

“喂,那边谁吸烟的,小心着火!”德旺爷吆喝一声,那边的火星熄灭了。整个麦场归于平静,甚至能听到人们的无可奈何地呼吸声。

有一人悻悻走向麦场,他腰间挂着火镰儿,同时别着一杆黄铜烟锅的旱烟袋。随着身子的晃动,火镰儿与烟锅撞击,发出“叮当,叮当”响声,有节奏的响声似乎彰显着打麦场的脉搏仍在跳动,死寂沉默只是表面现象。

他就是赵箩筐。他的火镰儿是向阳溪一件稀罕物件,火镰儿实际是一块弧形钢片,形似镰刀,两块雕刻精致的木板一边一块,夹住上好钢片。火镰儿是那个缺少火柴、打火机年代的重要取火工具,更是抽烟男人的最爱。当年斗倒地主齐开儒时,他发现了地主家这个精美的火镰儿,向农会申请要下了它,从此他随身携带,无论是生火做饭,还是抽烟,用火镰与火石一碰,火绒就着了,省下了不少买洋火的钱。因为过去他家最穷,又加上他那随身“叮当”作响的火镰,村人送他外号“响叮当”。

响叮当站在麦场中间,一直仰望天空,嘴里默默念叨着:“老天爷,赶快起风吧,今晚回去俺就给你烧香磕头。快来吧,风呀。”

德旺爷坐在远离麦秸垛的大青石上抽烟,烟锅的微弱光亮忽明忽暗。

突击队员田国胜走过来:“德旺爷,那天故事没讲完,你接着讲吧?”

一听说德旺爷要讲故事,几个社员围过来,在他们眼里任德旺见多识广是村里少有的贤达老人。德旺爷朝地上磕磕烟锅:“你们哪,就爱听咱村的老黄历。好吧,今天我就讲讲咱这葫芦沟的神奇之处。一个葫芦一条沟,三山围成庄稼户,常年溪水流水不断,洪水来了也低头。这就是说咱葫芦沟是三面环山,有一条溪水,向阳溪祖祖辈辈都居住在葫芦沟里。咱们现在坐的地方是葫芦沟里最平的地方,下面就是溪流,溪水‘哗哗’流动,像不像咱们就坐在一条大船上?我小的时候,有年夏天葫芦沟发大水,山上的洪水可怕人啦,下山猛虎一样冲到葫芦沟,葫芦沟的葫芦嘴儿很小,洪水来得急,水流不出去,所以水位上涨很快,全村人都觉得这次向阳溪保不住了。可是很神奇,就在眼看就要淹了打麦场时,洪水不涨了,像打开了闸门一样,迅速褪去了。这就是葫芦沟的神奇之处。听老人们说,几百年来一直如此。”

田国胜像是自言自语:“今早,公社干部说这些天有暴雨,不知道今年会不会遇到这么神奇的事?”

德旺爷说:“傻孩子呀,那可不是啥好玩儿的,最好别遇到。”

眼下,人们关心的不是会不会发生这样神奇的洪水,更关心什么时候起风,什么时候能够扬场,什么时候能分到麦子。人们惴惴不安地等待着。然而,向阳溪的人们失望了,那一夜没有一丝风,树梢动也不动一下。

第二天,东方出现鱼肚白。向阳溪社员重复着第一天的劳动,除去个别去站岗抓特务的,所有人去收割剩下的麦子去了。晚上,多亩麦子全部收割完毕,男人们回到打麦场,再次摊场,打场。女人们领着孩子回村里去了,她们要给男人们准备好吃的,只等着男人们回来慰劳他们。

本节阅读完毕。为什么会有麦场争论呢?第一章交代了人物,对故事的展开打下了伏笔。接下来是第二章,会发生什么呢?欢迎猜想,并评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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